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浏览第三节历史书写的隐与现
有研究者指出,“80后”写作的出现标志着文学表达“我时代”的真正来临, 所谓“我时代”即指纯粹个人化的书写语境,作家以独立的创作姿态、非代言的 写作追求在彻底私人化的文学空间中创作作品。学者江冰认为在“80后”文学的 “我时代”书写中:“主人公'我'的地位空前突出,传统作品中的'集体'逐 渐淡化以至消失。”②这在一定程度上改写了统治当代文学多年的“史诗性”文 学追求。笛安直言自己在写小说的时候内心的潜在主语就是“我”,但是反观笛 安的作品,无论是家族框架组成的“龙城三部曲”,还是重塑明朝历史的《南方 有令秧》,再到都市现实题材的《景恒街》,隐藏在“我”主语下的“我们”展 现了作家对历史、时代、社会等宏大主题更为鲜活、立体、生动的表达。
一、隐藏在“我”主语下的“我们“
随着时代氛围、社会形态、文化结构的变化,“80后”写作和“80后”批评 呈现出了不同于上一辈作家的审美方式与评价标准。对于两代作家的在创作和审 美上的“代沟”,笛安一直有着理性的认识,在《文艺风赏》的“青梅煮酒”专 访中,她分别和阎连科、刘恒、李锐就两代人在写作观念上的差异性展开了碰撞 与交流。第一个向笛安发难的是作家阎连科,他指出“80后”写作最大的问题在 于没有一部可以代表一代人精神本质的作品。而在笛安看来,这种无法把握的群 体面目正是这一代人的本质特征。对此阎连科表示“对于任何一代人来说,其实 表面上都是混乱、无序、无从把握的。可是如果谁准确把握到了那个'共性', 谁就赢了。”①在与刘恒的对谈中,笛安更为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您那一 辈的作家,大多数在写作的时候,叙述的时候潜在的主语通常是'我们'——这 个'我们'可以指一代人,可以指代中国人,可以指代国家、民族、人类……不 过现在年轻作家,叙述的主语通常是'我',一个简单的,孑然一身的'我'。” ②刘恒对这种转变表示出了理解,他注意到,上一代人的“抱团取暖”精神在现代 生活中被逐渐淡化,独立的个体也能轻而易举的在社会中获取立足的资本,因此 对个体意识的强调就是对时代精神的准确观照。父亲李锐称笛安的小说是“精致 的,被罩在玻璃罩子里的故事”③,对此笛安为自己做出了辩白,她强调自己并非 对书写历史和民族的命运完全没有兴趣,她所反对的是将苦难的社会性作为评价 和衡量小说的审美标准,即用“史诗模式”给作家套上“厚重”和“历史感”紧 箍咒。
不论笛安承认与否,她的小说一直没有脱离对“我们”的表现,即便她本人 并无代言的欲望,只是想表达个体命运的特性与张力,但是使个体价值得以升华 的正是隐藏在“我”主语之后的“我们”。比如《西决》中讲述郑家小叔郑鸿的 故事时,笛安就是借助“我们”的力量渲染了郑鸿作为个体的人格魅力。郑鸿曾是“龙城”一中红极一时的语文老师,他深厚的文学底蕴、幽默风趣的上课风格、 独树一帜的教学方式成功吸引了一批学生粉丝,然而和唐若琳的师生恋给他的声 誉造成不小的影响,以侄女东霓为代表的“反叛派”公开的在课堂上顶撞并无视 他,以优等生江蕙为代表的“维护派”则竭力抵抗“反叛派”对他的伤害,然而 少年们的热血并未影响到他,他坦然地接受学生不交作业、不来上课的事实,依 旧带着热情不遗余力的上课,仿佛桃色风波和学生对峙都与自己没有关系。故事 就在此处出现了一个小的插曲——学校要检査老师们的作业批改情况,这对郑鸿 这个个体来说是一个极大的危机,解决危机只能向集体低头,要么向歪曲他恋情 的学校认错,要么向误解他人格的学生们告饶,就在个人主体陷入极度困境的时 候,学生们主动将一学期的作业放在了郑鸿老师的办公桌上。这里“学生们”就 是无名的“我们”,笛安将善良、责任心、单纯等美好的气质赋予了这个青春集 体,在观照郑鸿老师个体命运之余,完成了对“我们”群体的温暖想象。
二、将“当下”文学化
“80后”文学作品中单薄的时代感和社会性一直是学界批评的重点,对此, 评论家刘大先提出了不同的主张,他认为:“我们总是批评年轻作家没有历史感、 没有大时代和大社会的认知,但在他们的作品当中,你能读到属于历史的深重和 时代的鲜
第三章突破与重建:审美表达与风格流变
从19岁开始懵懂的写作尝试到获得人民文学长篇小说奖,笛安已经走过了十 八个创作年头,即将进入人生的不惑之年。笔者以时间为单位、作品为坐标、作 家的写作状态为特征对笛安的文学创作风格进行了分阶段式的研究,主要划分为 以下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以2002年发表处女作《姐姐的丛林》到2009年法国索邦大学硕 士毕业为区间,这是笛安写作的萌芽时期,作品主要以青春校园生活和个人成长 经历为蓝本,展现岀了作家在写作技巧和审美感受上的天赋;
第二个阶段以2009年笛安回国签约郭敬明的最世文化有限公司为起点,这标 志着笛安从写作爱好者向职业作家转型,在这阶段中笛安迎来了职业的鼎盛期, 出版成名作“龙城三部曲”,创编新锐文学杂志《文艺风赏》,但呈现在作品中 的是作家内心的焦虑与迷茫,阅读这一时期的作品,我们能明显地感觉到作家天 赋耗尽后的吃力与犹疑;
第三个阶段是2014年至今,笛安有意识地走出“龙城”光环和青春经验,打 磨写作技巧,放缓创作脚步,先后岀版新历史小说《南方有令秧》和现代都市小 说《景恒街》,两部作品一改惯有的温润诗意风格,以沉稳冷静的笔触书写了时 代洪流中不甘落寞的个体命运。
随着经历的丰富和写作经验的积累,笛安的作品风格和叙事技巧也发生了明 显地变化,她借助“戏中戏”的叙事策略和多重矛盾的叙事视角,通过温情诗意 的独白语言完成了由青涩向成熟的蜕变与转型。
第一节灵动多变的叙事艺术
对于笛安来说,文学创作并非单纯的情感宣泄,“我喜欢写作的原因就是在 于,在我写小说的时候,我什么都不用隐藏。面对那些虚构的情节与人物,我真 真切切地体会出来去如风的自由。"①她擅长起承转合地讲故事,灵动自如地编织比起写历史,现实主义题材的难度大得多。文学离不开新鲜事物的刺激,它依靠 敏锐鲜活的感知能力,依赖一种贴紧时代,但又是模模糊糊的艺术感觉,我希望 能够把大多数人对时代的认知活泼表达出来。”①同样是通过小人物书写大时代, 新历史小说《南方有令秧》则更侧重于表现令秧个人命运的传奇性,明代的贞洁 观不过是作者披在成长框架之外的时代外衣。《景恒街》中的爱情故事桥段和成 功幻灭的人物命运是很常见的都市小说情节,小说中对都市人性的反思也未有超 越性的突破,它真正的成功之处在于,“对一个新兴都市、新兴行业、新兴生产 与生活方式的新生态环境的描摹,要把盛放爱欲的容器写活了,其中的两性互动 才显得可信。”②笛安及时地关注到了大数据信息时代中虚拟经济给社会环境和公 共空间造成的突转与裂变,进而揭示出社会层面的质变对爱情、友情、亲情等人 类共通情怀的影响与异化——“二。一五年。你的智能手机的屏幕会随着手指轻 盈滑动,无论是苹果、三星,还是别的什么。如果你们智能手机——北伐战争都 己经开始了,而你为什么还不肯剪掉辫子? ”③《景恒街》里诸如此类描述技术革 命对当下中国社会改变的语段比比皆是,诚如英国学者迈克尔•伍德所说,文学 是披上比喻外衣的历史,笛安精准地提炼出了新生态社会中更为活跃、生动、鲜 明的文化意象与时代符号,巧妙地在作品中对中国的“当下"作出第三章突破与重建:审美表达与风格流变
从19岁开始懵懂的写作尝试到获得人民文学长篇小说奖,笛安已经走过了十 八个创作年头,即将进入人生的不惑之年。笔者以时间为单位、作品为坐标、作 家的写作状态为特征对笛安的文学创作风格进行了分阶段式的研究,主要划分为 以下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以2002年发表处女作《姐姐的丛林》到2009年法国索邦大学硕 士毕业为区间,这是笛安写作的萌芽时期,作品主要以青春校园生活和个人成长 经历为蓝本,展现岀了作家在写作技巧和审美感受上的天赋;
第二个阶段以2009年笛安回国签约郭敬明的最世文化有限公司为起点,这标 志着笛安从写作爱好者向职业作家转型,在这阶段中笛安迎来了职业的鼎盛期, 出版成名作“龙城三部曲”,创编新锐文学杂志《文艺风赏》,但呈现在作品中 的是作家内心的焦虑与迷茫,阅读这一时期的作品,我们能明显地感觉到作家天 赋耗尽后的吃力与犹疑;
第三个阶段是2014年至今,笛安有意识地走出“龙城”光环和青春经验,打 磨写作技巧,放缓创作脚步,先后岀版新历史小说《南方有令秧》和现代都市小 说《景恒街》,两部作品一改惯有的温润诗意风格,以沉稳冷静的笔触书写了时 代洪流中不甘落寞的个体命运。
随着经历的丰富和写作经验的积累,笛安的作品风格和叙事技巧也发生了明 显地变化,她借助“戏中戏”的叙事策略和多重矛盾的叙事视角,通过温情诗意 的独白语言完成了由青涩向成熟的蜕变与转型。
第一节灵动多变的叙事艺术
对于笛安来说,文学创作并非单纯的情感宣泄,“我喜欢写作的原因就是在 于,在我写小说的时候,我什么都不用隐藏。面对那些虚构的情节与人物,我真 真切切地体会出来去如风的自由。"①她擅长起承转合地讲故事,灵动自如地编织情节,并不动声色地将故事推向戏剧性的高潮。在精致周密的结构框架和劲道有 力的小说语言中,她不漏痕迹地演绎了自己超群的写作天赋和诗意的审美理想。
“戏中有戏"的叙事策略
“戏中戏”是戏剧写作的重要方式,指在一部戏剧作品的讲述中插入另一部 戏剧作品,形成内部与外部叙事的嵌套交错,插播的戏剧和主体戏剧形成或映衬 人物,或补充情节,或预示命运的效果。较为典型的“戏中戏"理论源于莎士比 亚的《哈姆雷特》,哈姆雷特带着伶官们编排演出《贡扎古之死》,将父亲被害 的情节在宫廷再次上演,借以揭示叔父克劳狄斯弑兄谋权的罪恶阴谋。《贡扎古 之死》的插入,解释了先王之死的疑团,也和戏剧中的鬼魂独白形成了情节上的 照应。
同时,“戏中戏”也被作为叙事技巧纳入了小说写作。在古典小说《红楼梦》 中,就有大量的“戏中戏”故事出现,用以暗示人物命运,助推情节发展。深受 《红楼梦》艺术感染的笛安也灵活地将“戏中戏”叙事策略用于自己的小说创作 之中,在故事中嵌套故事,增强小说的层次感,形成了小说叙事内部的“互文” 关系。在《南方有令秧》中,笛安虚构了一出青阳腔的戏剧《绣玉阁》,讲述了 明代烈妇文绣断臂以示贞洁的故事,这出戏以小说的女主角令秧为原型,其目的 是为了宣传令秧的贞节事迹。《绣玉阁》预示着令秧的传奇命运,和小说内容形 成了相互对照、互为映衬的文本关系,对情节发展起到了推动性的作用,同时也 打破了小说叙事的线性结构,增强了读者阅读的趣味性。
早在写作初期,笛安就在小说中融入了 “戏中戏”的结构雏形。在《姐姐的 丛林里》中,女主角安琪的画作贯穿于故事始终,画作色彩的变化昭示着人物的 情感走向,画作的内容则展现了人物的精神困境与内心感受。因此,安琪的画和 安琪的生活形成了一 "虚” 一 “实”的对照关系。笛安着重描写了安琪的三部作 品《将进酒》《空调和熊》和《背叛》,这三个作品随着安琪青春期的三个重要 节点依次出现。如果我们把笛安对安琪画作的描写连缀起来,就可以将“画”看 成隐藏在小说内部中的“戏”,与故事情节和小说人物了互相补充、双向丰富。
在小说中嵌入另一个虚构性的故事是笛安对“戏中戏”叙事策略的别样演绎。 笛安擅长塑造作家角色,她将作家的职业习惯和观察生活的方式融入到角色的精 神气质中,同时也借助角色身份,在小说内部虚构出另外一部作品,形成双重叙 事的故事结构,借以丰富小说内容,推动情节发展。《怀念小龙女》中的女作家 海凝在爱上闺蜜小龙女的情人之后,创作了女孩A和女孩B的故事。饱受生活折 磨却依然心怀执念的女孩A是海凝自我的缩影,而乐观天真又大胆无畏的女孩B 则是小龙女的镜像。在小说的外部情节中海凝和小龙女这对好友相亲相爱,而在 这个内部的故事里海凝对小龙女的不满、嫉妒、愤恨展露无疑。内外叙事的交错 展现了人物关系的复杂性,而在《南音》中,“戏中戏”却成为了简化故事矛盾 的重要策略。小说《南音》的结尾,南音给自闭症小女孩臻臻口述了《外星小孩, 小熊和小仙女》的故事,故事以小说中的角色为原型,看似充满童趣的故事,昭 示了南音内心的虚无与茫然:姐姐东霓歇斯底里地道岀家族的秘密,哥哥西决犯 罪入狱,南音也深陷出轨后的自责之中,真、善、美的价值标准在南音面前轰然 崩塌,于是她把自己的罪恶和忏悔写进了故事,笛安借助“戏中戏”的方式梳理 了小说的矛盾,给予人物发泄抒怀的空间。
二、多重矛盾的叙述视角
多视角的复调式叙事是笛安常用的小说叙事方式,“笛安在创作上钟爱和擅 长第一人称'众声合唱法’:每个角色都用第一人称叙述,但情节上又紧密关联、 互相补充……在描写人物、事件的时候,她能准确地用语言表达出入物的精神状 态;在需要抒情时,她能用或粗物、或细膩、或苍劲的语言表现人物的情感倾向。” 。在长篇小说《芙蓉如面柳如眉》中,作者借助侦探小说框架的巧劲儿,完成了一 场多重叙述的视角探索。小说的第一章是由单纯的人物审讯对话组成的,直截了 当的将读者带入到侦探推理的语言环境中来。笛安在故事的开始选择了冷静、客 观、有距离感的外聚焦型叙述视角,她通过记录对话的方式,直接交代了事情的结果:主人公陆羽平死了,丁小洛也死了,种种迹象和证据都将矛头指向了女主 角夏芳然。笛安并没有提供任何人物的内心信息和侧面描写,仅仅通过审讯语言 将这个话有点密集、逻辑很是跳跃的女嫌疑人推置读者的眼前,进而增加了女主 人公夏芳然出场的神秘感和距离感。第二章中“请允许我把时间推到二十四小时 之前。毕竟故事应该从那个时候开始。”①,作者以冷静的客观的叙述口吻交代故 事发生的时间并将叙述者暴露在小说叙事之中,不仅拉开了读者与故事的距离, 也增加了故事本身的似真幻觉。外聚焦型叙述视角的使用构成了小说的外部层次 故事的整体叙述。五十章的小说中有十八章以客观叙述者的零度情感,如摄像机 一般的记录着审讯和办案的全过程,并将一个一个证据递交于读者眼前,小说因 此形成了 “审讯过程”和“案件真相”交错并行的复调结构。
内聚焦型指的是每个事情都严格地按照一个或几个人物的感受和意识来呈现, 而对其他人物则像旁观者那样,仅凭接触去猜度、臆测其思想情感。这种叙述视 角将人物的内心世界敞开在读者眼前,有助于淋漓尽致展现人物的性格。笛安巧 妙的将第三人称叙述和内聚焦视角相结合,使得视角转移得更为平滑自然。《芙 蓉如面柳如眉》就是由多个不定内聚焦视角部分组成,借不同人物的叙述推动故 事情节的发展,讲述故事中的故事。在讲述初中生丁小洛和罗凯因早恋遭到同学 排挤时,作家先是以丁小洛为内聚焦视角进行叙述,透过这个乐观女孩的善良双 眸,读者认识了校草罗凯,也体会到了丁小洛对他的单纯的喜爱与好感;而后作 家站在男孩子罗凯的视角继续讲述了二人被误解后“出走”的故事。青春期的小 男孩在这场反抗集体侮辱的出走中感受到的是标新立异后的沾沾自喜,这与卑微 敏感的女孩心理感受形成了鲜明对比。通过不定内聚焦叙述的视角转移,我们同 时看到了男孩冲动自恋的青春叛逆与女孩内敛早熟的人生思考,青春期少男少女 的心灵体验以更为直观的方式跃然纸上。笛安借助多视角的复调式叙事方式带领 读者完成了不同人物的心灵探索,同时也实现了她的理想文学品味与诉求。
第二节 温情诗意的独白语言
笛安的小说之所以能在“80后”青春写作中脱颖而出,得益于她温情沉静、 劲道有力的诗意语言,这使她的文学创作带着浓厚的自叙传色彩和强烈的自诉欲望。
一、浪漫文艺的自叙传
笛安将自己的文艺热情融进了小说的叙述之中,使作品展现出浪漫的文艺特 质。《告别天堂》中的五个主人公都是名副其实的文艺青年,艺术不仅是丰富课 余生活的添加剂,也是影响人物性格命运的催化剂:从小就热爱阅读的宋天杨被 加缪的小说《局外人》改变了看待生活的方式;喜爱高适、岑参边塞诗歌的周雷 选择了历史名都兰州学习中文;痴迷于王家卫电影的音像店老板肖强最终成为了 希区柯克所说的城市“偷窥者”一出租车司机;美艳放荡的方可寒在弥留之际 被鲁迅《伤逝》中的爱情所感动。
不仅如此,笛安还赋予笔下人物卓群的艺术天赋和超然的“美”的气质:《姐 姐的丛林》中塑造了才华横溢的摄影师绢姨和天赋异禀的少年画家安琪;《芙蓉 如面柳如眉》中的女主角夏芳然被毁容前是一名能够调动整个礼堂一齐合唱的音 乐老师;《请你保佑我》中的“我”和《怀念小龙女》中的海凝都是以写作为生、 虚构为乐的作家;《歌姬》中的女主角廖芸芸是有着迷人嗓音的落魄歌手……笛 安借笔下这群文艺青年之口在小说中表达了自己对文学、绘画、电影、音乐等多 重艺术领域中各类优秀作品的个人解读和审美感受,这一时期的作品“堪比一场 文艺推介分享会,里面带有大量的文学性互文和作品解读”①,因此散发着独特的 文艺性气息。
同时,人物独白语的大量运用也增强了小说自叙的真实感,给故事营造了戏 剧性的语言氛围,小说《莉莉》的结尾,母狮子莉莉在梦境中再次来到了那个象 征着自由的峡谷边缘,对着曾经轻而易举就可以飞跃而过的深渊急流诉说了自己的一生:“跟那个时候相比,我己经不再年轻。我的身体里已经有了那么多时间 的痕迹。有欢乐的痕迹,有生育的痕迹.,有杀戮的痕迹。我早己经千疮百孔,满. 目疮痍。” ®人物的愤怒、沧桑、喜悦、悲凉等一切情感跃然纸上,仿佛站在话 剧舞台的追光灯下对着读者深情告白。
二、隐喻深意的自诉语
笛安的小说题目都带有极强的隐喻性,这些表意明朗却意蕴深厚的小说题目 主要分为三类:一类标题是广义的发散性名词,如《莉莉》《圆寂》《宇宙》。
《莉莉》以常见的少女的名字做题,生动俏皮而富青春气息,故事讲述的却是一 头母狮子的成长史,作家用人类专属的命名方式给狮子贴上了人性的封印。一类 是主谓、动宾搭配的短语,如《姐姐的丛林》《告别天堂》《怀念小龙女》《请 你保佑我》。以《告别天堂》为例,“告别”既是人物姿态,也是故事结局,“天 堂”既代表着美好的理想圣地,也暗含着“死亡”的色彩,题目的隐喻如小说的 命运一般预示着故事的走向。还有一类标题是对古代典故和诗句的直接引用,如《广陵》《芙蓉如面柳如眉》《西出阳关》,其中《芙蓉如面柳如眉》选自白居 易的叙事长诗《长恨歌》,所对应的下一句便是“对此如何不泪垂”,深隐在题 目中的悲剧性给整个故事罩上了淡淡的灰暗色调。
同时,在笛安的作品中,整齐对仗、平仄押韵的小说语言在大段排比修辞的 罗列下充斥着诗意的音乐之美。《怀念小龙女》是主妇海凝在厨房做饭时的自言 自语,她将自己与小龙女相爱相杀的故事娓娓道于拟人化的厨具、食材和调料, 巧妙地将现实与回忆相连接,小说的最后,回忆里的小龙女托身塀鱼告诉海凝她 的释怀,尾声部分是主妇海凝对食材极具仪式感的超度语,更是她对小龙女的忏 悔录:“一桌丰盛的晚餐在等待着我的丈夫,我的朋友,以及我丈夫的朋友们。 他们的盛筵就是你们的葬礼,他们的饕餐就是你们的告别。尽管如此,我还是精 心准备好了你们的悼词:柠檬牛肉、西芹百合、银芽鸡丝、孜然羊排、蒜蓉筱麦
写作天赋并不足以支撑自己到达理想的文学彼岸。面对技法贫瘠和自我怀疑, 她意识到:“一个成熟的作家必须要越过一个坎儿,就是你不能只写你自己,必 须学会写别人,这是一个创作观念的问题”虬为了弥合与理想文学之间的距离, 笛安先后出版了新历史小说《南方有令秧》和现代都市小说《景恒街》。在这两 部作品中,她有意识地走出个人世界,书写他人的故事;脱离青春经验,进入到 文学叙事的公共场域,完成了写作风格的蜕变与成熟。
一、告别自我的书写:《南方有令秧》
《南方有令秧》的故事始于明朝万历十七年,十六岁的徽州少女令秧嫁入衰 落的士大夫家族唐家做填房妇人,婚后不久丈夫唐简病逝,族人逼迫令秧殉夫换 取贞节牌坊光耀门楣,行刑之际,门婆子急中生智,谎称令秧有了喜脉,保住了 她的性命。为了圆谎,令秧和亡夫的长子川少爷同房生下了女儿激姐儿,然而贞 节牌坊却成了令秧的心中执念。小说围绕令秧求取贞节牌坊的故事展开,并设立 了风流落魄的失意文人谢舜珪作为令秧的同谋和导师,在谢先生的筹谋策划下, 令秧如愿成为了闻名遐迩的贞节烈妇,他们二人也在漫长的荣辱与共、惺惺相惜 和并肩战斗中形成了宿命般的友情。笛安戏称《南方有令秧》就是一个明朝经纪 人运作女明星的故事,但是透过简单的故事表象,我们不难发现笛安在人物塑造 和主题意蕴上的双重突破,她借助历史题材和全新的讲述方式,走出自我抒情的虽然主题还是成长,但是故事内核己经发生了本质的变化。此前,笛安写成 长故事总是围绕自己的青春体验,她擅长塑造和自己气质相像的文艺角色,并在 故事中注入自己对生活、自我和艺术的反思,然而《南方有令秧》的故事题材拉 开了女主角令秧和笛安之间距离。令秧生于明代的商贾之家,性别和阶级地位都 不允许她接受读书识字的开蒙教育,讲述令秧这样一个古代文盲的成长对笛安来 说是陌生的,首先在于她要将令秧的“无知”作为叙事的大前提,进而才能建立 起贴合人物历史境遇的价值观和世界观。令秧从未怀疑过贞节牌坊存在的合理性, 她的一生都在为获得贞节牌坊而奋斗。作为现代女性,笛安并不赞同令秧的愚昧, 小说的雏形源于笛安的歙县之行,当地导游将贞洁牌坊和烈妇故事作为骄傲的特 产献于游客,却引发了笛安的反思,她不能理解现代人怎么也把贞节牌坊视为荣 耀的纪念碑,那些被当成传奇的孤独孀妇们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悲剧人生才得到了 这个被后世不解的荣光。但是作为作者,她要在历史语境下想象人物的立场感受, 令秧身为深院妇人与外界交流的机会微乎其微,大字不识的她即便身在书香门第 也很难自学成材,笛安习惯借助书本和文艺作品指导人物成长的方式在明代女子 身上失效了。于是遗世独立的文人谢舜璋以导师的身份出场了,他不仅精心设计 了 “百孀宴”,还在令秧深陷谣言之时想出了断臂的法子,并借着这个契机亲自 写了一曲《绣玉阁》宣传令秧的贞洁传奇。“我尽了最大努力,想要和这个四百名的金融大道命名。笛安将《景恒街》概括为“北京版的盖茨比”: 故事发生在北京的CBD大道景恒街上,小说的女主角朱灵境跳槽到了风投公司 MJ后结识了前来申请资本的创业者关景恒,小说以男女主角的爱情故事为主干, 以MJ公司的内部斗争、粉叠app的运营兴衰为支线,描绘了现代都市名利场的众 生相。
虽然都是现代题材,但《景恒街》和“龙城系列”有着明显的不同,龙城故 事的时效性比较薄弱,虽然叙事中也有诸如非典、抵制发货、南方雪灾、汶川地 震、金融危机、化工厂爆炸、医患矛盾等现实元素,但它们仅仅作为时代片段对 情节发展和人物成长并没有直接的影响。《景恒街》则体现了笛安对“此时”语 境和“成人”世界的极大关注:故事原型来自2015年12月发表在《时尚先生》 杂志上的一篇新闻特稿《入侵的消息己经被证实——资本寒冬、创业和我们时代 的年轻人》。报道中记录了创业者刘正在自主品牌“人人湘”破产之后依然固执 地期待通过一己之力扭转僵局,这个明知道资本泡沫却依然蒙眼狂奔的奋斗者深被老公家暴的小雅,并不约而同地保 守了秘密,三人的关系因此变得亲密。令人遗憾的是,一次肝胆相照并不足以缩 短职场人际间的安全距离,三个人的友谊也并未因此得以形而上的升华。虽然在 小说的高潮部分,灵境不顾个人名誉与安危,从酒店八楼翻越了阳台,在小雅丈 夫破门而入捉奸之时再度解救了小雅,但是灵境的动机源于对自己逆来顺受性格 的反叛,并非来自二人的情谊。“此时”语境的敏锐捕捉和“成人”世界的立体 呈现体现了笛安作为青年作家对于时代的体察与观照,也实现了笛安走岀青春写 作,渐入创作佳境,靠近理想文学的成熟转型。
结语了此心安处是吾乡
从怀抱文学理想到追求理想文学,笛安历经了写作上的探索与转型,体现了 一名理想主义者的坚守与执着。2018年12月,作家蒋韵在上海文汇报上发表了散 文《家有如意——一个四岁女孩的时空观和人生哲学》,以倒叙的方式、细腻多 情的文笔记录了外孙女如意的成长片段,笛安的单亲妈妈身份随着《景恒街》的 出版广为人知。其实,早在写作《南方有令秧》时,新生命就降临到笛安的世界 中,赐予了她全新的母亲身份。在《景恒街》的后记《也无风雨也无晴》中笛安 写道:“这个柔软晶莹的小家伙,就是过去四年里导致我人生巨变的最重要的原 因。因为她的存在,就算对'作家'这个身份已经充满了怀疑,作为一个'人', 我却前所未有地确定,我是谁,我该做什么。”①母性的力量消解了笛安对自我的 质疑,使笛安在一定程度上丰富、调整了自己的理想文学写作观。此前笛安总是 不自觉地站在成长者的立场,在小说中小心翼翼地摸索成人世界的奥秘。但是《景 恒街》的创作中,那种“战战兢兢”的感觉消失了,笛安在“世故里蕴含纯真, 功利中有体恤,笔致轻盈而肌理结实,情感细腻而理性清明”働的写作蜕变中,从 懵懂的青春成长期坚定地走向了探索理想主义的成人期。
在一部分评论家眼中,笛安的这次蛻变不尽完美,青年批评家金赫楠认为《景 恒街》中狗血撒糖的剧情并未跳出言情小说的框架,对都市人性的揭示缺少超越 式的突破。而在笔者看来,笛安最大的突破就是将文学的视野转向“当下”,将 叙事的语境转至“此时”。我们正处在一个“精神无名”的时代,个体价值和个 性追求被无限扩大化,文学逐渐丧失了表现共同理想的代言精神,作家们囿于小 我描绘的人性景观遮蔽了现代性带来的精神裂变。2019年初,根据刘慈欣作品改 编的电影《流浪地球》引发了人们对中国科幻电影的关注,实际上中国科幻文学 早就先于电影得到了世界的认可,可是小说《三体》依然局限于少数的科幻小说 迷和专业研究者。纯文学和类型文学之间的壁垒将不少优秀的作家作品隔绝在了主流之外,正如学者木叶所说,当今的中国是超级的市场,却缺少表现超级经验 的作品,文学开始逐渐的被电影、电视剧甚至人工智能AI所取代。新时代需要与 时俱进的作家,更需要将“当下”文学化的作品,《景恒街》以爱情为框架,抒 写了中国当代都市的公共生存空间和现代都市人的精神困境,展现了具有现代意 蕴的都市乡愁。
在2018年末《人物》杂志举办的小说微课堂上,笛安分享了自己在创作瓶颈 期研制出的写作法则,那个曾经靠着天赋和经验写作的少女在穷尽自我资源后意 识到:“我跟写作之间变成了更纯粹的一个关系。你如果不职业化怎么写一辈子? ” ①尽管在过于“职业化”的作品中,精心设计的“匠气”掩盖了作家曾经的“灵气”, 但令我们欣慰的是,相对于表达自我的虚无,笛安更渴望提升虚构的技巧,形式 上的探索、主题意蕴的调配和作家立场的转型似乎都没有改变最初那个以“讲故 事”为文学追求的理想主义者。“文学就是创造一个世界”的职业理想一直是笛 安的心安之处,希望她可以逐渐完善自己的理想主义精神家园,早日抵达理想文 学的彼岸。
参考文献
作品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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